为什么必须反对欧超？足球文明岂容资本毁灭

记者徐丹雷报道美国人又来了。这一次，他们没有帮忙修一道墙，挂一张幕。这一次代表美国人来的是所谓精英的“华尔街群狼”。他们，提着装好文件等待签名的公文箱，揣着转账专用的密钥，戴着耳唛，夸夸其谈。

这一次，美国人送到欧洲的不是漫天的飞机和枪炮，而是人见人爱的钞票。但一场不流血的战争之后，欧洲足球的躯体，将被拦腰斩断：上层，莺歌燕舞；广阔的下层，绝望无助。

如果你认为这是进步，那这种进步只是线性时间上的。历史只会螺旋上升，有进有退。而我们即将迎来的，将是欧洲足球的废土世界。所幸，这场战争没能打响。

一家俱乐部是什么？“既不是人们眼中的那栋建筑物、那些董事和拿着薪水的代言人，也不是电视转播合同、投资条款、市场营销部门以及办公信箱。而是呐喊助威的声浪、同仇敌忾的激情、魂牵梦萦的归属感还有家乡故土的骄傲。是一个小男孩紧握他父亲的手第一次踏上主场观众席台阶，仅仅凝视他脚下那片神圣的草皮，无需多余举动，就陷入深沉的爱的感觉。”

已故博比·罗布森爵士的名言，此刻更加令人振聋发聩。瓦尔迪夺冠后为什么不离开莱斯特？因为在这座城市，印下他从业余踢到职业、从英冠升到英超的每一步。他在这里有自己喜欢的酒吧和商店，还有爱和依恋。每一次为莱斯特城登场，他都能听到球迷为他创作的专有助威歌曲。

如此歌声，就是莱斯特城的足球学童成长中的养分，是鼓励他们他日也成为这座城市足球英雄的动力。哪怕，还是呀呀学语带着耳罩初次进场的婴孩，哪怕他们不懂球，也会从父兄们欢喜激动的脸庞中，感受到那一天的美好。

即使莱斯特城孩童，九成九都无法复制瓦尔迪的成功，也会在一次次从家里跑向球场的路上，感受青春，体验成长——长大之后，异国他乡，打开话匣，那就是叫做家的东西。这就是足球的历史文化传承、社区连接——也是欧超致力清除的东西。

“欢迎收看皇马和曼城在纽约进行的欧超抢七大战”——这种调侃深具前瞻。孩子们很难去现场捧场的主队，还是父辈们支持的那支吗？不会了。现场看球带来的情感勾连，被深深割裂了。大家变成只会各自点亮屏幕，安坐家中，如一个个孤岛。手机聊天软件提醒你球迷群体的存在，但加上所有表情符的字节交换，又怎及得上穷街陋巷中的快意恩仇？

传统球迷相信风水轮流转，河东与河西。但若有了欧超联，强者恒强，弱者丧失机会。莱斯特奇迹之所以称作奇迹，除了5000比1的赔率，还在于那年英超强队集体低迷。未来，欧超球队将凭更压倒性的经济优势，更牢固地把控各国联赛的上层秩序。欧超球队甚至可以分出二队参加本国联赛，再让主力在欧超中每周秀“春晚”。

美国人霸道吗？这要问鲨鱼是否嗜血。鲨鱼闻血而动，嗜血只是本能。这就像资本逐利，只是本能驱使。资本不霸道，霸道的是驱动资本逐利套利的欲望。华尔街的账好算：将十几家资产最雄厚、成绩最突出、球迷基础最大的球队集结打包，定为优良资产，欧超联悬空而生。欧超联之外的千万家俱乐部，就此成了不良资产或负资产。

欧超联之成立，就是华尔街势力对欧洲足球资产的一次清算和重组，一切，则从数字和盈利能力出发。只要把所有可变因素变成能用数字描述、分级，就具备可控性和稳定性，就能成为和资本对话的语言。

这完全是想打破欧洲足坛传统秩序的一次革命，革的是绝大多数俱乐部从无到有、从生存到发展至今一路走来的的命。被视为平民甚至贫民的俱乐部们，历经几代努力，终于能迎来登顶一天，就像莱斯特。或者像曾几十年前夺欧冠的维拉、森林，哪怕之后荣光不再，记忆中还有美好。但欧超联的少数富豪却从云端露出鄙视的微笑：从此，你们再也不能，再也不配。

华尔街资本，说的是欧洲足球听不懂的语言。足球因为金钱的润泽，变成现在的样子。足球如今面貌未必最好，却也是足球从业者、管理者和外部社会经历上百年冲突、融合，所合力缔造的尽可能让各方接受并在此基础上发展的模式。欧超联却霸道地以盈利能力为门槛，以未来收入为真正核心追求，将所有与之无关的一切关在门外。

恰恰足球不以金钱为唯一依归。多少俱乐部，在无良东主、失算老板经营下破产清算，降级扣分，但它们依然能保留自己的球迷群体、社区架构、历史文化、荣誉传承，在蛰伏多年后卷土重来。

新近，历尽降级、升级的格拉斯哥流浪，10年后重夺苏超冠军，就是最鲜活例子。欧洲球会，很多有上百年历史，正如一位位百岁老人。每枚不同的徽标下，都埋藏着各自的酸甜苦辣、尘封往事。俱乐部有顺逆，正如人生。只谈钱的欧超联，说的就不是人话。

美国人的招数，一点都不新鲜。欧冠，当年就是强队集结自我谋划的结果。英超创立，也是此前英甲几家巨头和电视转播商的合谋。华尔街群狼，只不过借了欧洲人的创意，再配置巨额金钱这一武器，妄图一朝颠覆欧洲足坛既有生态。

堡垒常是从内部被攻破的。不要一味痛恨华尔街这么玩弄欧洲足球。疫情前的每个夏天，美国东西岸的大城市，哪里没有国际冠军杯？欧超联，只是把国际冠军杯从友谊赛变成正赛，再加入每周中作赛的联赛概念，一点也不高明。

六家一开始宣布加入的英超球会，三家是美国老板掌控。美国资本对英格兰乃至欧洲足球的侵蚀，有长达十几年的伏笔。今日，英超联盟疾言厉色对欧超联。但当初，英超不也有设“海外39轮”、卷世界票房的打算？但不管此前足球圈内的资本家、监管者如何斗争，终究妥协成大部分球迷接受的模式。而如今欧超联明目张胆越位而出，突破各方合力把持的底线，因此遭群起攻之。

因为按欧超联设计的未来，人们可以预料欧洲足球世界会在一场核爆后成为废土。废土世界，有末日狂欢和秩序崩坏。崩坏的世界中依然有少数权贵奴役绝大多数贫民的秩序。无数废土科幻中描述的未来，居然先在足球世界中出现，也是奇事一件。

在足球废土世界中，包含少数球会的欧超联赛，于不可触及的云端上的封闭王国中进行。这个分层的世界中，王国之下，是望不到边的废土——这个世代，马德里、伦敦、米兰的街头，都会和里约热内卢街头那样成为贫民窟——所有足球学童，都只会以能进入欧超联赛为奋斗目标。

废土之上，全欧球迷引颈翘首，周而复始地等待欧超比赛，因为只有那里才有“最好的球星最精彩的对抗”。而球迷身畔，一家家俱乐部的主场荒废成笼子式的角斗场。长得像坎通纳的裁判，往笼子里扔进一个球，笼子里的孩子们搏斗争抢。最后，那个遍体鳞伤的胜利者爬出笼子，再被运到城市一角的一处废墟。

天空之所以终日阴沉，是因为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幕不仅阻隔了阳光，也阻断了上升通道。只有不定期时，一根从无垠高处垂下的绳子才会穿过铁幕落在废墟上，将竞争得胜的球员吊往上空……

你或许问：欧超联如此可恶，为何不群起拒之？因为，资本集聚资源，人类好大喜功——算法在此精准切入，冰冷计算，无情叠加，最终用人类欲望燃起巨大火球，又引人趋之若鹜。如此循环往复，竟有生生不息之幻象。

之所以说是幻象，是因为算法只是狡猾地放大了人性中的一面。人还有追求平等、博爱、互助的一面。人既有攻击性，也会审慎警惕，这都是丛林生活的教训。但建立在人性多种可能之上的足球的多样性，被资本傲慢地无视了。将“club”翻译成“俱乐”，简直不能再传神。可是，资本对此是不屑一顾的。

“这个世界如此美好，值得人们为它奋斗……”海明威还没说完，华尔街精英打断话头——“我完全同意。”可惜，绝大多数球迷只能像海明威那样把话说完——“我只同意后半句。”

布鲁塞尔欧盟总部所在地外，矗立着一幢残存的柏林墙墙体。墙体不大，却述说着它曾如何被人为地摆在一个国家的领土上，造成至今难于愈合的伤痕。抵御欧洲足球被割裂的力量还在。法德两大国，其代表球会巴黎、拜仁等，都没有加入欧超联。抽象看，作为欧盟主力的两国暗中结盟，共同抵抗着美国力量对欧洲的又一次肆意摆布。

欧洲足球传统，暂胜一局。欧超内部英格兰球队中，除三家美资球会以及试图开拓美国市场的热刺，还有曼城和切尔西。这两队老板都希望用个人资本换欧洲足坛的尊重，进而让所在国得到欧洲乃至世界更广范围的接纳——走到这一步前，他们首先要尊重既有秩序，而不是破坏秩序。

欧洲各俱乐部当地球迷，因为疫情缺席主场，从而跟俱乐部已一年多没产生直接联系。华尔街资本趁虚而入，干脆不要这种联系。捍卫秩序的最大力量来源，还是各国球迷。曾经，你们的力量被轻视，你们的声音被忽略。曾经，你们只能听任老板把俱乐部股份卖给这家那家，让你们看不到球队复苏的希望。曾经，各国各队球迷散如一盘沙，聚集就开打。

现在，你们展示了联合的力量。华尔街资本，想的是把来自伦敦的热刺球迷，变成和来自首尔的热刺球迷那样，每周只能通过电视看主场比赛。美国人，想让未来在马德里的皇马球迷，变成和现在华沙的皇马球迷那样，不知道怎么去伯纳乌。球迷们，不经奋斗的人生，不值得称之为美好。